台灣青少年精深鑑定醫學先趨
兒童精神科是條寂寞且晚開發的道路。台大一九五三年才在台首創兒童精神科門診,早年由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及美援會協助開設,現於台大兒心中心門診長廊上,掛著創辦「兒童日間留院部」的徐澄清教授、有「台灣自閉症之父」之稱的宋維村教授兩位兒心開拓者的介紹,召示承先啟後的精神。
丘彥南醫師便是從寂寞年代最早跟隨前輩,投入這冷僻科別的「傻子」醫師之一。
一九八七年正式進入台大醫院擔任精神部主治醫師,當年全台大兒童精神科的主治醫師名額只有兩名、全台灣也不出十人。每次門診往往只有五、六個病人上門,「只看兒童病人的醫師不能活,所以還是得兼看成人病患。」丘彥南笑笑說。
在兒心領域堅守近三十年,丘醫師髮鬢刷白、耐性不損,總習慣聆聽完對方的話語後,才緩緩答話;投入當年不「熱門」的科別,也是他冷靜思考的選擇,「就是因為當年專業人員不足,又有好的老師領路,雖然知道『業績』不會好,卻覺得一定要投入。」
早年兒心門診門可羅雀,主要是宣導與教育不足,多數是顯著智能不足的孩子,才會被送上門,精神疾病或情緒障礙的孩子多半隱身在社會各角落。病兒不上門、只有主動去「尋人」。
為了找出潛藏的個案,丘彥南醫師與台大兒童心理衛生中心的團隊主動出擊,透過與其他科別醫師的合作,還得滲透校園,替學校老師進行相關的教育訓練,從教育社會和加強宣導著手,把需要治療的孩子揪出來。
三十多年來,台大兒心門診的初診個案,由過去每年約八、九百人,現在成長一倍以上、超過兩千人,社會諱疾忌醫態度的轉變與病識感普遍提升是主要關鍵,早年丘醫師這般「走入寂寞診間、走進喧嘩人間」的兒心醫師,發揮了極大的醫治之外的教育力量。
孩子的「心病」除了先天生理因素,後天不良的環境也可能是可怕的「殺手」。然而早年台灣社會對特殊境遇孩子的保護不夠周全,雖有《兒童福利法》、卻對受虐孩子沒有舉報流程,對受暴孩子的發現與救援皆不足。
丘彥南醫師自住院醫師時期,即與宋維村教授共同訂定兒虐篩檢的指標;更參與推動《兒童福利法》修法工作,與社會局合作,從社區裡、校園裡和散落其他小兒科門診裡的疑似受虐兒,找出受虐的證據、送入安全的環境,甚至教導孩子如何自保、以醫療緩和親子的衝突。
這樣的工作,時需配合司法審理而得出庭作證,醫師常得頂住被告或遭到威脅的壓力。還得有福爾摩斯抽絲剝繭的辦案功力。
丘彥南提到,曾碰過一個小女孩兒,二、三歲還不會說話,且面容僵呆,一度被其他醫院診斷為發展遲緩、智能不足。但他評估後認為,女孩兒智能和發展沒有問題,語言表現落後應有其他問題,一次一次透過女孩兒母親的親戚溝通,一步一步取得信任,才發現,女孩兒的父母感情不睦,母親懷孕曾受暴,產後心情鬱悶,只有把小孩兒交由外傭照顧。而年輕的外傭既無經驗又思鄉,平日只有抱著孩子哭,女孩兒因為缺乏刺激和互動,心理需求未被妥善照顧,才會出現疑似發展遲緩的表現。
另一個讓他印象深刻的個案是一名青少女,在校有傷害自我的傾向,經老師轉介過來,層層打敲開少女心房,才找到她自殘的原因,是因為父親有暴力傾向、母親又憂鬱症無力保護女兒,於是教導少女避免和父親獨處以求救之道。多年後,丘彥南在門診中遇見少女的母親,母親表示,女兒長大了、走出過去的陰霾,還成了傳道解惑的老師,令他十分欣慰。
丘彥南執著和努力的,不只是救一個生病的心靈、也希望能補救生病的社會。近十年更全力投入建立司法案件的精神鑑定的指標建立,除了參與許多震驚社會的青少年犯罪案件鑑定,也不斷開展跨界合作和教育。
他認為,過往青少年的精神鑑定,多沿用成人的準則,「但人的心理表現特徵仍有年齡的差異,孩子遭虐或被性侵等案件,不易搜集跡證,除了自訴的說詞,是自己的幻想或遭人教唆,都需要更審慎的評估。」
喜好看推理和偵探小說的丘彥南醫師,一九九一年即曾赴英國專研兒童青少年精神鑑定醫學,成為台灣這個領域的先趨、並長年深耕,「台灣在司法鑑定和醫療鑑定上,仍有許多不盡完善之處,持續拓展和深化的工作,還是我未來要努力做的事!」在原本冷僻的兒童精神科領域,丘彥南醫師挑選了一條「冷僻中的冷僻」之路,一直以來,總往最少人走的那條路去拓荒。因為有這樣的「傻子」醫師,台灣的孩子們無論如何不幸與違常,都有被關懷與理解的機會。
記者 楊惠君/ 專訪